.【第二十八回】:〈簡單的暴力與淵博的知識 The Violet and The Knowledge〉

  站在門邊,以輕鬆泰然的姿態面對金之沅的,是西裝筆挺,自信無比的賴智人。

  「你,叫做金之沅對吧?就讀人文大學的哲學系,喜歡打籃球和自助旅遊,飲食偏好甜和辣,有一個住在外國的女朋友莉莎.安,經常和心理輔導學系二年級的宋英處在一起──嗯,這就是我對你的基本了解。」

  金之沅嚇到了,原本他心中還帶有萬分之一的懷疑,但現在見到賴智人本尊,其身上纏繞的魔鬼般氣息,與視生命如爛泥的劊子手眼神,頓時覺悟,他即使不是連環殺人魔,也肯定是個窮兇惡極的重大罪犯。

  「怎麼不回答我?既然你都進到這裡來了,代表你對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?瞧瞧你,手上的榔頭和相機,兩個看似不相干的物品卻讓你的意圖更加明顯,不過如你所知,凡是追查過我的人,知道真相的人,一個不差的,永遠無法開口說話了。」

  賴智人步入公寓裡,甚至還悠哉的脫鞋,換上了藏在鞋櫃裡的全新室內拖鞋才進入。

  「嗯,感謝你把地板弄髒了,這樣我就有打掃一番的動機了。」

  「別講些無關緊要的屁話!你就是大學生連環受害案的兇手吧?誘殺相信你的女學生、滅口發現你的男學生,你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敗類人渣!書秀也是被你殺的對吧?混帳東西!來啊,有本事就過來把我也幹掉啊,用你最擅長的技巧把我也處理掉啊!」

  「這就是社會永遠不會停止暴力與謀殺的原因……你甚至沒問『為什麼』。」

  賴智人將手套脫下,盡顯愜意,優雅的取出口袋裡的酒精濕面紙,抽出一張擦拭雙手,甚至以手勢詢問金之沅要不要也來一張。

  「知道嗎?世上所有犯罪的人,只要不是腦部異常或受過精神衝擊,只要談到『犯罪』和『害人』,多少都會因法律與道德而產生膽怯,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動力,能讓他們寧願背負上『法律的制裁』和『道德的譴責』也要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呢?那就是『怨念』。人的怨念是可以蒙蔽所有理智的。它和一點一滴堆加起來的『愛』不同,是能夠短時間引發,並且蓋過其他任何情緒的。好比偷錢的人,無非就是貧窮就像水蛭一樣不斷汲取他生存的意志,出於想要擺脫這般怨念,他們才出手行竊;殺人就更不用說了,社會上恐怖情人情殺,根本是合理不過的情緒,因為他們對愛人與愛情的願望和信任都被對方摧毀了,那麼殺死摧毀他們的人,也不過是理所當然的因果報應。不過,我個人不會把我包裝成有悲慘過去的可憐蟲,事實上,我一生中想要什麼就有什麼,物質上從不缺乏,金錢、地位、女人都是。這樣枯燥乏味的人生,只有殺人才能使我獲得快感,而留下的遺體讓我獲得短暫的成就感……短暫,所以我不斷追尋,不斷狩獵。」

  金之沅聽他如此從容不迫地,自己開始驚慌了。他的冷汗滑過臉龐,可他不服,隨即又壯膽大吼:「少在那強辯!不管你理由是什麼,害人、傷人、還有殺人都是違法的,你傷害他人,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!你這個死沒道德的人面禽獸!」

  「『道德』?呵呵,我同意,你說到重點了。你思考過『道德』是什麼嗎?仔細想想,原始的人類沒有法律,沒有任何道德界定,只要是強者就能橫行霸道。譬如肉體上的強者,就勢必能搶奪弱者的食物、甚至直接強暴吸引自己的對象;而智商上的強者則能欺騙愚蠢的人,用盡手段讓自己獲得最大利益。於是,其他弱者們日復一日地處於危機與惶恐不安中,直到某一天,一些居於弱者之上,強者之下的『中等階級』,雖然他們能掠奪其他弱者,卻也擔心著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成為被更強者剝奪的弱者,於是他們便集結眾議,界定了和平的『道德』來約束所有更強的人。如果侵犯了這些道德,那麼其他弱小的人就能集結起來反抗那少少的強者,畢竟人多勢眾,強者就那一、兩個,弱者卻總是多數。過了幾萬、幾千年,現代的社會依舊是如此,具有高能力的強者打倒弱者,或者剝奪弱者,是會被大眾譴責甚至法律制裁的,或許大多數人會認為這是『人性本善』的表現,但根本不是,人們只是利用道德當藉口在為自己『買保險』罷了,他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也被欺凌,也有人將替他們挺身而出。說到底,人的所有行為都是出於自己的欲望與安全感,『感同身受』不過是怕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而起的移情作用。像是,若容我請問你,你之所以對我感到如此憤怒,不正是因為你身邊的張書秀受害了,所以你開始怕下一個受害的人可能是你,或者你的女朋友安莉莎嗎?」

  這回金之沅頓時啞口無言,他不知從何處反駁賴智人,也想不出如何在道理上壓制他的方法。

  反過來說,他才是被壓制的那人。

  「這樣吧,鄭宙捅了些婁子,他使得我和我的『前女友們』關係沒能斷清,直接丟山裡讓人發現了,這讓我挺失望的。所以,我需要一個新的助手,你既有勇氣也有智慧,我很欣賞你,那麼的,你願意幫助我嗎?」

  「不可能!你說什麼鬼話?現在回答我,這公寓到底怎麼回事?為什麼一點生活痕跡都沒有?好像你根本不住在這一樣!」

  「為了提防像你這樣追查我的人,我的戶籍地址和實際上住的地方當然不同。你還想問,我怎麼知道你會來這吧?凡是對我有防備的人我更有警戒,這種『無關緊要的屁話』我就不講了……是這樣說嗎?呵呵。」

  賴智人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把手術刀,另一手伸進西裝口袋中,野獸般的雙瞳凝視著金之沅。

  「你的反應我就當作是一種回答了……哎呀,這種問答方式可是違反心理諮商倫理的,我怎麼能不等待當事人的同意呢?不過沒關係,你不會有機會走出這,去和任何人投訴的。」

  金之沅的腿腳顫抖,即便他有滿腔熱血,遇上這樣的殺手,他不可能有經驗。賴智人則無比冷靜,提刀已至五公尺內,另一手還在口袋中不斷晃動,他究竟要搞什麼鬼都不知道,金之沅不得不承認,現在的他是多麼的恐慌。

  「死吧、金之沅──!」

  卻在這一刻,金之沅的眼神頓時便得篤定,他想起了所有被賴智人殺害的受害者、學弟張書秀、以及心愛的安莉莎。一想到要是縱容眼前的人得逞,未來勢必會有更多人受害。

  我不能退後……就是不能退後。

  他握緊了榔頭,不是逃走,而是反衝向賴智人而去:「你才要去死──!」

  「真的不躲開麼?呵呵……」

  賴智人挺起銳利的刀,要是他再這樣衝來,必然會被刺中,但令他意外的是,金之沅確實扎扎實實的挨下了這一刀!

  他任由自己的手臂被貫穿,也要將榔頭擲出打在他腦門上:「什麼──」

  賴智人退了兩步,頭蓋骨都險些破碎。金之沅的心中已經戰勝所有恐懼,他的視線如此堅定強烈,連被割被砍都不怕,像是能為重視之人犧牲的烈士一樣。他再次揮向賴智人,可這次受傷的手使其速度慢下不少,賴智人提前看穿其動作並側身躲過,抓住他的手,從口袋中掏出一針筒的麻醉劑,狠狠的從他手臂直刺注入。

  沒過十秒鐘,金之沅迅速陷入昏迷,揮舞的榔頭也落在地上,就這樣倒在賴智人面前。

  「骯髒的垃圾!」

  賴智人吐了一大口痰在倒地的金之沅臉上,還猛踢了他胸腔好幾腳。隨後他檢查那相機,裡頭沒拍到什麼重要的,可檢查手機時,卻發現他有幾則宋英的消息。

  「哦,事情更有趣了,太有趣了。我呀,越來越興奮了唷……」


  另一端,宋英終於接到了回信,是金之沅發來的,上面寫「我去賴智人家發現了不得了的證據,但不方便這樣給你看,快到學校的輔導室去,中午十二點半,我在七號諮商室裡等著你!」

  於是他便和曺棠說:「我兄弟那邊有消息了,我得回去和他商量商量,妳要一起回去嗎?」

  曺棠說:「娜恩剛好在山下,我們之前就約好今天要討論期末論文的,但你有需要陪伴嗎?要的話我先陪你吧。」

  宋英搖頭:「妳去吧,不是什麼危險的事,我宋老英沒在怕的啦。」


  回到人文山上,進到心理大樓裡的七號諮商室裡頭,裡面一個人都沒有。

  房間像普通的談話所,有張小小的圓角方桌,兩張距離很近的椅子,還有柔軟的小枕頭、充滿治癒性的泰迪熊玩偶,牆上還掛有一大包衛生紙。

  宋英想說金之沅應該只是遲到了,便先坐下來,約五分鐘後有人開門,可他根本沒回頭,光聽到那沉穩的皮鞋聲,便立刻渾身毛骨悚然。

  「真巧呢,能夠在這遇見你,宋英……也好,我一直都很想要和你來一場真摯的『師生諮商』呢。」

  一掌輕輕拍在宋英的肩上,站在他背後的,是他最想遇上,也最不想遇見的賴智人。

  「我一直都很欣賞你,從你入學時我就知道你這號人物了,我一直期待能和你這樣有特色、優秀的學生有著良好的師生關係,但我們相遇後,卻又未如願以償。怎麼了,最近怎麼不來上課了,是生病了、心情不好、還是……你討厭副教授我呢?」

  「我……我只是最近愛玩了點,玩到忘記上課罷了……」宋英不自覺的顫抖起來,他馬上又說:「話說回來,我是在這等朋友的,我們要做課堂的諮商演練,所以請副教授你先離開……」

  「找金之沅單獨演練?這可不太對,只有諮商員和當事人,沒有第三者做觀察,這種諮商演練並沒有太大的實行意義,就好像沒有約會的周五夜晚、沒有芝士的比薩、又或者……沒有『大學生殺人魔』的社會新聞,不是吧?」

  此話一出宋英更是震驚,他根本不曉得賴智人怎麼知道對方是金之沅,更沒有想到他會親自說出那個稱謂。

  「下學期很快你就要去交換留學了,對吧?聽說還是心理學頂尖一流的青春泉大學,我也去過那開會唷。看,你的人生前途這麼美好,如果在這時候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?例如,可能遇上危險的人,像是剛才說的,聲名狼藉的大學生殺人魔,就太糟糕了,對吧?」

  賴智人喪心病狂的本性已毫無掩飾,在密閉而沒有監視器的諮商室中,盡情的玩弄宋英惶恐的心智。

  「話說回來,金之沅應該是來不了了,我替他轉送你一個禮物,」說著說著,他從口袋掏出一枚玉佩,這玉佩是金之沅從小到大一直都掛在胸前的,從來不離身,沒想到賴智人竟然拿著,還緩緩地靠近他,將玉佩挑釁的塞入宋英外套的胸前口袋。「你可以留著作紀念,或者,寄去外國給他念念不忘的女友,隨你高興。」

  「你該不會……」宋英越想越慌,他的腦子完全陷入混亂,突然什麼都不敢再想,只想轉身拔出甩棍打想賴智人臉上,不料他早已不在身後,而是坐在他桌子對面,而宋英竟完全沒察覺他的移動。

  「簡單的暴力,怎能戰勝淵博的知識?不過,能看見平時氣焰囂張的你居然如此惶恐,真是很有成就感──比殺人更棒呢。」他如此嘲諷,宋英馬上大吼一聲,真的又舉棍衝來,但賴智人仍不為所動,只按下了身旁的「緊急鈴」並躲開攻擊。

  沒過十秒,外頭馬上有志工闖進招架宋英,把他當作情緒失控的病人對待。

  而賴智人抓住他的臉,靠在他耳邊對他嘲諷道:「我要你看著你身邊關愛的每個人,一個、接著一個,一個、又接著一個的消失。即便你真的能拿到證據,也不會有人會聽你的話,只會把你當作一條亂吠的瘋狗……你的未來,只剩下絕望了。呵呵──」

  說完,他便讓志工把他帶走另行輔導,自己洋洋得意地離開了校內輔導室。

  他打開了手機,對一個新加入的聯絡人打通了電話。

  其名為曺棠。
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