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建豪！起床囉！」

　　……嗯？

　　剛醒來揉了揉眼，從床上緩緩起身。

　　咦？視線突然變非常高的樣子，這是怎麼回事？還是我還沒有睡醒嗎？

　　我照了下鏡子看看，是我本人沒錯。

　　是十八歲的我啊啊啊！變回來了？我回到未來了嗎？

　　腿變長了、手也變大了。

　　我認真觀望自己的房間，不對啊！我的電腦還是沒有回來啊！還有我買的很多漫畫書也不在，只有玩具箱還在而已，這些都是小時候的東西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？

　　「建豪，起床了嗎？爸爸已經準備好了快點……」

　　媽媽打開房門，催促我快點準備出門，媽媽看起來也很年輕的樣子，這下可不妙了……

　　「啊啊啊啊－－你是誰啊啊啊！把建豪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媽！別激動啊，我還好好的啊！」

　　媽媽果然激動地大叫了起來，怎麼辦啊啊啊！到底是怎麼回事？

　　「吵死了，建豪到底是起床了……你這傢伙是誰啊啊啊！建豪呢？」

　　完蛋了啊啊！爸爸也來了啊！

　　「那個……我就是建豪啊！張建豪！你們的兒子啊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完全不相信我的樣子啊……爸媽驚恐地站在原地看著我，我不禁發抖了起來，我到底該怎麼辦？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？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爸爸低著頭走向我。

　　「你這混帳！把我兒子藏到哪去了！」

　　「哇啊啊啊啊－－」

　　臉被爸爸一拳狠狠地打了下去，眼前變得一片漆黑，整個人往下倒去。

　　「哇啊啊！啊啊啊……」

　　……突然我又在床上了，我不是已經起床了嗎？

　　我將棉被踢開，腿又變回小朋友的短腿了，手也一樣小小的看起來就很沒力，我變回來了？不對，應該說是我又變小了？

　　我馬上起來去照鏡子，是國小一年級的樣子，跟往常一樣是小學生的模樣，十年前的我。

　　「建豪！幹嘛啊！阿公可是被你的嚇到差點少活十年壽命，剛起來不要隨便亂叫，已經快中午了，快去刷牙洗臉。」

　　阿公打開房門說著，說完後便離開，看來在旁人看來我也還是小朋友的模樣，而且阿公也還活著，我還在十年前沒有錯。

　　也就是說，剛才只是一個惡夢而已。

　　……十八年以來，我做過最真實也最可怕的惡夢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＊

　　今天是禮拜六，爸媽因為工作緣故所以不在家，假日還要忙於工作，真是辛苦他們了，所以今天只有我跟阿公在家而已。

　　現在已經是十一點了，沒想到我睡到這麼晚。

　　想起來剛才的惡夢還是覺得很真實，如果再做一次那樣的夢我一定會瘋掉，真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，或是跳到池塘裏面去。

　　還是走到馬路正中央給車子撞啊？不對，如果沒撞死的話反而更痛苦，而且還會給駕駛帶來麻煩，咦？我幹嘛在乎駕駛會幹嘛啊？反正我都要死了，應該沒理由管他會怎樣才對。

　　對於在想自己該如何自殺還是第一次，突然覺得有些可怕，不過我卻對這件事情感到愉悅，嘴角不自覺上揚，我想我已經快要不行了，得快點想想其他事情才行，我……我還不能夠輸啊。

　　「啊……」

　　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，禮拜六，完全沒有事情做的一天，不用去學校。

　　過完這年，我就要升上二年級了，之後在念四年就國小畢業，升上國中……還要好久啊，到最後回到高三的時候，我還一樣會是那個張建豪嗎？那個成績中下，對人生毫無規劃的廢人，只會宅在家裡看漫畫跟玩遊戲的張建豪。

　　我回得去嗎？還是說在回去之前就會死去？如果我在十年前就死去會怎麼樣？

　　「喂！建豪！肚子餓了是不是？」

　　正在負面思考的我，突然被眼前一個白髮老人給打斷，阿公突然冒了出來問我肚子餓不餓，對我微笑著。

　　「……嗯。」

　　也差不多要中午十二點了，肚子是餓了，不過總覺得這些也無所謂啊。

　　「阿公帶你去吃麥當勞！要不要啊！」

　　「……蛤？」

　　「幹嘛？不想吃麥當勞嗎？你不要吃阿公就一個人去吃喔！要吃好多好多的薯條，沾著番茄醬吃喔！哈哈哈哈哈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我的阿公到底是……難道都七十歲的人了，居然還像小朋友一樣喜歡吃麥當勞嗎？普通的老人不是聽到那些食物都是：「吃那個不健康啦！我來給你煮粥，炒個菜好了，我還有自己醃的菜瓜，配稀飯很好吃喔！」

　　就這樣，阿公騎著機車帶我去吃麥當勞了。

　　麥當勞騎機車只要十幾分鐘就到了，小朋友的最愛，小時候我也曾經幻想要吃能天天吃麥當勞能多好，不過到了高中之後就覺得麥當勞也沒什麼，有一家離學校挺近的，曾經連續三天買來吃，吃三天就膩了。

　　「建豪你要吃什麼啊？阿公幫你點，你先去找座位。」

　　「……我要漢堡跟薯條，飲料可樂。」

　　不過假日麥當勞的人還真的很多啊，而且都是大人帶小朋友來吃，幾乎是滿座了……啊，那邊有空桌，幸好還有位子，真幸運。

　　「餐點來囉！建豪這是你的！」

　　阿公拿著餐點過來了，這、這是！

　　漢堡好大啊啊啊！怎麼回事？麥當勞的漢堡怎麼變這麼大？不對，還是因為我的手很小的關係，所以讓漢堡看起來比較大了？還是說十年前麥當勞的漢堡真的比較大？聽說之後的都有縮水變比較小。

　　「阿公你吃什麼？」

　　「阿公吃這個啊！好久沒吃了，嘿嘿嘿，看起來真好吃！」

　　阿公桌上滿滿的雞塊跟薯條，這個老人家真的沒問題嗎？應該說他真的是人類嗎？怎麼跟我認識的老人都不一樣啊？這個異次元阿公開心地吃著薯條，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。

　　看起來很快樂……很幸福的樣子，相較之下我……

　　「怎麼了？建豪？吃不下嗎？漢堡吃不下沒關係就放著，等等阿公幫你吃掉！」

　　「……喔。」

　　「建豪你看起來很不開心喔，學校有人欺負你就跟阿公講啊！阿公幫你幹掉他！」

　　「……沒有人欺負我啦。」

　　而且幹掉他是怎麼回事啊？不要把我同學幹掉啦，就算他們是低能兒也不至於要把他們給幹掉吧？

　　「阿公你為什麼看起來總是這麼開心的樣子？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「就是……每次看阿公不管在幹嘛，都笑笑的……」

　　「就是要笑笑的才好啊！隨時保持笑容，人生才會愉快！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，反而會讓自己不開心，知道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不知道。」

　　現在的我無法理解，也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開心起來。

　　「……阿公來給你講個故事好了，讓你知道阿公開心的秘密！」

　　「故事？」

　　「對啊！阿公以前的故事，可是精彩的哩！比七龍珠還棒。」

　　拿七龍珠來比喻……阿公你到底是哪個星球的人啊？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＊

　　小時候，拿到爸媽給的零用錢很開心，總是會跑到街上的雜貨店去買糖果來吃，家裡是種田的沒什麼錢，家裡很窮，光是要養五個小孩就很困難了，也沒有在上學，平常就是在家裡幫忙。

　　「我要這個！」

　　「這個是嗎？拿給媽媽，媽媽幫你付錢。」

　　有一次去雜貨店買糖果，看到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子，根本就是天使下凡啊，而且她還是穿著洋服，當時只有有錢人會穿的，哪像我都是穿著哥哥以前的破衣服，於是我就走向她。

　　「嘿！」

　　我把她的裙子給掀了起來，裡面是純白的內褲，看起來真是棒呆了。

　　「你幹嘛啊！」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！白色的！白白的！」

　　我馬上跳開她，開始嘲笑她的內褲顏色，她媽媽在一旁，不但沒有生氣，反而也笑了起來，虧我剛剛已經準備逃走的覺悟了，看來是沒有必要了。

　　之後我有些時候還能在雜貨店看到她，她會跟她媽媽去雜貨店一起買糖果，總是買好多好多，我看到總是口水直流，一次吃這麼多糖果，不愧是有錢人啊！

　　「口水！流出來了喔！」

　　「……才沒有！你亂講！」

　　「哈哈哈！」

　　見過幾次之後就熟了，有一次我被阿姨招待去他們家玩，他們家可漂亮了，而且又大，跟我家那個小破屋簡直無法比，有好多房間，客廳有好多糖果，簡直是天堂。

　　「要不要吃肉包啊？」

　　阿姨端著香噴噴的肉包子出來，這是什麼蠢問題啊？我當然是要吃啊！看起來這麼好吃怎麼能不吃啊！包子有五個，我要五個全部都吃光光！哈哈哈！

　　「這包子真好吃！阿姨你好厲害喔！」

　　「這不是我做的啦！是玲玲做的！」

　　什麼？這麼好吃的包子居然是他做出來的？太厲害了吧！簡直就是天才啊！這麼好吃的包子要是拿去街上賣，絕對能夠賺大錢。

　　「你真厲害啊！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包子了！」

　　「嘿嘿嘿……」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！」

　　大家都開心笑了起來。

　　她的爸爸是政治家，她上面還有四個哥哥，白天都去念書了，只有她跟阿姨在家而已，那個年代比較重視男生，女生都放在家裡做家事就行了。

　　之後只要中午作完農事，我就溜出去到她家找她玩，帶她一起去抓蟲子，去池塘邊丟石頭、玩泥巴，起初她只是看我玩而已，不過最後還是一起玩了，看人玩有什麼意思？當然要自己來親身感受才知道有多好玩啊！

　　「這麼晚了……再不回家會被罵的啦……」

　　「等一下啦！就快到了！我保證極美的喔！」

　　太陽已經下山了，我拉著她的手往離家反方向的山路走去，有個想給她見識見識的東西。

　　「哇－－」

　　池塘邊，到了晚上就會有螢火蟲從草叢裡飛出來，在池塘上飛舞著，螢火蟲發出的光芒倒印在水池上，看起來更加明亮、美麗，以前我認為沒有什麼比這個還要美了，但當我看著她閃閃發光的眼睛時，手上捧著一隻螢火蟲笑著的模樣，才是我看過最美的畫面。

　　但是這個幸福很快就被破滅了，隨著時間流逝，我們越來越大，有一次假日我去找她家的時候，她爸爸跟她從家裡一起走了出來。

　　「你這小鬼一直纏著我女兒幹嘛？」

　　「……找她一起玩而已啊！不行喔？」

　　「你這種傢伙也想跟我女兒玩！給我滾邊去！」

　　咚－－

　　肚子被狠狠踹了一腳，我整個人趴在地上暫時無法起身了，但是這點傷痛不算什麼，真要說讓我感到難過的是，她在一旁冷眼看著的模樣，才是最讓我受不了的。

　　「以後不准來找她了！知道了嗎？死窮鬼！」

　　她跟爸爸一起回到家裡，當時的我已經十四歲左右了，漸漸邁向成年，我從地上爬起來擦乾眼淚，才第一次見識到這個世界的「現實」的一面。

　　我哭了，不是因為被人打而哭，而是因為見識到現實而流淚。

　　「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－－」

　　我開始狂奔了起來，我只能回家，繼續過著窮人的生活。

　　有錢有什麼了不起啊！種田錯了嗎？我們也是每日拼命的勤奮工作，才存活下來的啊！像你們這種有錢人懂什麼啊！

　　這天是我印象中哭最慘烈的一次了，但我也發誓我今後不會再哭了，我必須成長變成一個更堅強的人才行。

　　這件事情過後，我還是在街上看過她幾次，但都形同陌生人一般，沒有打招呼，眼神也沒有交會，就像從來不認識一樣。

　　我成年之後，我的兄弟姊妹都結婚了，只剩下我一個還沒成家立業，於是我用打工存下來的錢，租了老爸朋友的一間老店面，是個很小的房子，但是它在熱鬧的街上，是個很棒的地點。

　　我離開家裡每天種田的日子，打算出來賣吃的維生，但是我只會做簡單的東西，於是我開始賣饅頭、肉包、飯糰之類的東西，至少我以前打工有學過一些，作這些還不算困難。

　　一開始生意就很清淡，果然我做的東西火侯不夠，畢竟只是憑印象做出來的半成品，而且街上也不只有我在賣些而已，有更好的店家在賣，當然不會選擇來買我做的來吃。

　　即使如此，賺來的錢還是勉強能夠養活我一個人，幸虧房租很低，沒多少錢，晚上就直接睡在店裡，起來就直接開始幹活。

　　有一天早上，發現一個女子蹲在店門口，一頭雜亂的頭髮、且面色極差，衣服也髒兮兮的，看起來像是餓了很久似的。

　　「拿去。」

　　我遞給她一個饅頭。

　　「吃吃看，然後誠實地跟我講，這個饅頭好不好吃。」

　　她疑惑地開始吃起饅頭，我蹲下來看她慢慢吃著。

　　「很難吃對吧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「別怕啦！說出來我又不會打你！難吃就難吃啊！我也覺得蠻難吃的，哈哈哈哈哈哈！」

　　「……嗚嗚。」

　　「幹嘛？又要哭了嗎？從小妳就很愛哭，看到蜘蛛就哭、被爸媽罵就哭、做什麼事情都愛哭，別哭了啦！笑一個看看！長的這麼漂亮的女生是不能哭的喔！哭會變醜！知道嗎？哈哈哈哈哈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淚，但淚水還是不停從眼眶中流出來。

　　「就像妳知道的，我做的東西不怎麼好吃，來買的客人越來越少了，要是有一個會料理的人來幫忙我、教我怎麼做，不知道該有多好啊！妳覺得怎麼樣啊？」

　　「嗚嗚哇啊啊啊啊－－」

　　她聽見後，又開始淒厲的哭了起來，我抱起她，骨瘦如柴的，原本就是體弱多病的傢伙，現在居然變成這個樣子。

　　她老爸死掉之後，不久媽媽也病死了，家裡的財產都被上面的大哥們給分光了，不只如此，因為遲遲不出嫁的關係，最後被大哥給趕出家門了。

　　明明就是很受公子哥們喜歡的小公主，真是的，沒想到卻跟我一樣，都是個笨蛋啊。

　　之後我就跟她一起經營這家店，有了她的加入後馬上變得生意興榮，客人們都很滿意她的手藝，兩個人擠在小小的房子一起裡面生活著，雖然小但卻很幸福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

　　「怎麼樣啊？阿公的故事？等一下，我是不是漏講了我阻止弗力札那段啊？那段才是最精采的部分啊！」

　　「……沒想到阿公的故事還真的挺精彩的。」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哈！對吧？」

　　「奶奶不是在我出生前就走了嗎？那麼阿公在那個時候有很難過嗎？沒有哭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當然沒有啊。」

　　阿公喝了一口可樂後，突然認真地看著我。

　　「你奶奶本來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傢伙，能活到五十多歲就是奇蹟了，更別說她走的時候可是很安詳地微笑著，就連愛哭鬼都能笑著離去，我又怎麼能夠哭呢？」

　　阿公說完後，得意地笑了。